“什么?”
林念如遭雷击,浑身僵硬。
灌下去的?
活活……灌下去的?
这和“误服”,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。
一个是不幸,一个是谋杀。
“当年,你爸爸的厂子效益不好,濒临倒闭。”
陈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。
“他和你奶奶、大伯他们,想把厂子卖掉,然后拿着钱去城里做生意。”
“但是厂里还有很多老员工,他们都投了钱,算是小股东。如果厂子卖了,他们的钱就全打了水漂。”
“你小姨当时是厂里的会计,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。”
“她年轻,性子烈,不像我……”
陈静说到这里,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她拿着厂里的账本,说要去县里举报他们,举报他们偷税漏税,私吞公款。”
“你爸他们慌了。”
“那天晚上,你奶奶把你爸和你大伯、二伯都叫到了厂里。”
“他们把你小姨也骗了过去,说要跟她好好谈谈。”
陈静的眼神,一点点变得冰冷,充满了刻骨的恨意。
“结果,他们关上了厂办的大门。”
“他们抢走了账本。”
“他们四个人,按着你小姨,一个按手,一个按脚,一个掰开她的嘴……”
“你爸,林国栋,亲手把那瓶农药,灌进了她的喉咙里。”
审讯室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林念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,一声声,撞击着耳膜。
她看着妈妈平静的脸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。
那个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,甚至有些懦弱的父亲,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。
“不……你骗我!”
林念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没有证据!这都是你编的!”
“证据?”
陈静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唯一的证据,就是那本账本,早就被他们烧了。”
“唯一的目击者,就是你小姨,她也死了。”
“他们买通了所有人,从村干部到法医,所有人都说,她是自杀。”
“就连我和你外公外婆,也被蒙在鼓里。我们只拿到了一笔冰冷的‘赔偿金’,和一个‘意外身亡’的结论。”
“我当时怎么也想不通,我妹妹那么开朗,那么爱笑,怎么会自杀?”
“直到有一天……”
陈静的呼吸急促了一下。
“直到有一天,林国栋喝醉了。他抱着我,一边哭一边说,‘我对不起你,我对不起小晴’。”
“我问他对不起什么,他却什么都不肯说,只是反复念叨着这句。”
“从那一刻起,我就开始怀疑了。”
“我嫁给他,不是因为爱他。”
林念的心,狠狠一抽。
她想起来了。
爸爸妈妈的婚姻,在外人看来,一直是个谜。
爸爸是城里人,当过厂长,后来又自己开了公司。
妈妈是乡下出来的,没读过多少书,长相也只能算清秀。
所有人都说,是妈妈高攀了。
连奶奶都整天把“我们林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,娶了你这么个乡下女人”挂在嘴边。
妈妈从来不反驳。
原来,这一切,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
一场,长达二十年的复仇。
“我嫁进林家,就是为了查清楚当年的真相。”
“我忍受你奶奶的刁难,忍受你大伯母的白眼,忍受你爸爸的虚伪和懦弱。”
“我像个佣人一样伺候他们一家老小,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。”
“我花了二十年,终于拼凑出了全部的真相。”
“林国栋负责灌药,你大伯按着手,你二伯按着脚,而你那个高高在上的好奶奶,就站在门口,亲眼看着我妹妹,活活被折磨死。”
“他们每一个人,手上都沾着我妹妹的血!”
陈静的声音陡然拔高,那双平静的眼睛里,终于燃起了熊熊的火焰。
是仇恨的火焰。
“所以,我让他们用同样的方式,死。”
“那盘松鼠鳜鱼,是我特意为你奶奶做的,她最喜欢吃酸甜口的东西。”
“鱼肉里,我加了足量的氰化物。那种滋味,就像被火烧一样,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。”
“我要让他们也尝尝,我妹妹当年,有多痛苦!”
林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。
她浑身冰冷,牙齿都在打颤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明白妈妈为什么那么平静。
因为这一切,都在她的计划之中。
她不是一时冲动,而是蓄谋已久。
她用二十年的青春和隐忍,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,然后在除夕这一天,干脆利落地收了网。
将她的仇人,一网打尽。
“那……那我呢?”
林念艰难地开口,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。
“还有堂弟堂妹他们……他们是无辜的啊!”
“我为什么没事?你为什么不让我吃那条鱼?”
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疑问。
既然妈妈恨透了林家,为什么独独留下了她?
陈静看着她,眼神中的火焰慢慢熄灭,重新变回了那潭死水。
但死水深处,却藏着一丝痛楚。
“念念,你是我唯一的女儿。”
“你身体里,流着我的血。”
“我怎么舍得?”
“至于你的那些堂弟堂-妹……”
她顿了顿,脸上闪过一丝不忍,但很快就被决绝所取代。
“我没办法。”
“斩草,就要除根。”
“我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姓林的人,让他们长大以后,再来找你报仇。”
“我死了没关系,但我不能让你,活在危险里。”
斩草除根。
好狠。
好绝。
林念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她看着眼前的妈妈,觉得无比陌生。
这真的是那个会给她扎辫子,会因为她生病而整夜不睡的妈妈吗?
“所以,你被抓进来,也是你计划好的?”
“是。”
陈静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“我杀了这么多人,偿命,是天经地义的。”
“我从来没想过要逃。”
“我的仇报了,我妹妹可以安息了。我死了,也就能去见她了。”
她看着林念,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恳求。
“念念,妈妈求你一件事。”
“把我的骨灰,和我妹妹的,葬在一起。”
“下辈子,我们还做姐妹。”
说完这句话,她闭上了眼睛,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。
无论警察怎么问,她都像一尊石雕,纹丝不动。
林念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审讯室。
外面的天,已经亮了。
新年的第一缕阳光,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,却没有一丝温度。
那个警察在门口等着她。
“怎么样?她都说了?”
林念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
这个故事太残忍,太黑暗。
“陈警官,”她抬起头,看着警察,“如果……如果我妈妈说的是真的,二十年前那是一场谋杀,那她现在……”
“那她现在也是故意杀人。”
警察冷静地回答。
“法律不会因为她的杀人动机而改变对她行为的定性。她杀了九个人,其中还包括未成年人,等待她的,只有死刑。”
死刑。
林念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
“除非……”
警察话锋一转。
“除非我们能找到新的证据,证明当年林国栋等人确实存在故意杀人的行为,并且存在司法不公,导致凶手逍遥法外。这样,或许可以在法庭上,为她争取到一些……舆论的同情。”
“但这很难。”
“已经过去二十年了,人证物证,基本都湮灭了。”
新的证据……
林念的脑海里,突然闪过妈妈被带走时说的那句话。
“念念,去打开妈妈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。”
“活下去。”
警察只在抽屉里找到了死亡证明和报纸。
可是,妈妈说的是“活下去”。
这两样东西,是让她看清真相,却也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。
这不叫“活下去”。
这叫同归于尽。
难道……
抽屉里,还有别的东西?
警察他们,没有发现的东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