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一路向南，窗外的景色从灰蒙蒙的工业城市，逐渐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田野和连绵起伏的青山。我选了一座以“慢生活”闻名的海滨小城，安顿了下来。
我用手头的钱，在离海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子。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，夏天的时候，会开满火红的花。我买了很多画具，重新拾起了大学时的专业。白天，我或是在海边写生，或是待在家里画画，晚上，听着海浪声入睡。
我断绝了和过去几乎所有的联系，只偶尔和老王通个电话，报个平安。我换了新的手机号，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，像个彻底的隐士，试图用时间和距离，来冲刷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。
日子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。
有时候，我会在午夜梦回时，被刺耳的摩托车轰鸣声惊醒，然后一身冷汗地坐起来，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。江然那张染血的脸，她最后那句怨毒的诅咒，像梦魇一样，时不时地会跳出来折磨我。
我知道，有些伤疤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愈合。
我开始尝试着接受心理咨询。医生告诉我，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（PTSD），需要时间和专业的治疗来慢慢恢复。
时间，是最好的良药。
一年后，我的画在当地一个小型画展上获了奖。一家画廊看中了我的作品，希望能和我签约。我的人生，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。
我开始有了新的朋友，一群同样热爱艺术，性格纯粹的年轻人。我们一起办画展，一起喝酒聊天，一起在海边开篝“派对。我渐渐找回了曾经的自己，那个开朗、自信的陈阳。
只是，我再也没有碰过感情。
不是没有遇见过心动的女孩，但每一次，当我想要靠近时，江然的影子就会浮现在我脑海里。那份深入骨髓的背叛和恐惧，像一道无形的墙，将我与所有的亲密关系隔绝开来。
我害怕，我怕再次看错人，怕美丽的表象下，隐藏着致命的毒药。
老王来看过我一次。他看着我满屋子的画作，和院子里生机勃勃的花草，感慨地说：“阿阳，你现在活得像个艺术家了。”
我笑了笑：“是啊，差点就成了祭品。”
我们喝了很多酒，聊了很多过去的事。他说，那个“毒蝎”组织被连根拔起后，在本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。很多人都不敢相信，身边那些看起来酷炫的机车党，竟然是冷血的杀手。
“对了，”老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，“这是我前阵子去给你父母扫墓时，在墓碑前发现的。上面写着你的名字，我想，应该是给你的。”
我疑惑地接过信封。信封是牛皮纸材质，很旧了，上面没有邮票，也没有寄信人地址，只用一种很娟秀的字迹写着“陈阳（收）”。
这个字迹……我总觉得有些眼熟。
我拆开信封，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。
展开信纸，我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信的开头，只有三个字：“对不起。”
而落款，是两个我永生难忘的名字——江然。
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，信纸差点从我手中滑落。
江然？她不是已经死了吗？这封信是哪里来的？是她死前写的？还是……有人在恶作g剧？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继续往下看。
“陈阳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。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。
我知道，你一定恨死我了。我欺骗了你，利用了你，甚至想杀了你。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，一个魔鬼。
可是，你知道吗？嫁给你的那一年，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稳，最像‘人’的一年。
我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热乎乎的早饭，我生病了你会笨手笨脚地照顾我，我无理取闹你也会笑着包容我。你带我去画展，给我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艺术史，你会在我生日的时候，花掉你两个月的工资，给我买我随口一提的项链。
这些，都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。
我有时候甚至会产生错觉，觉得我们真的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样，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。
但是，我不能。
我从十六岁起就跟着火狼，我的命是他救的，也是他毁的。我手上沾了太多血，我回不了头了。嫁给你，从一开始就是他设下的一个局。他说，你是最好的掩护，最完美的伪装。
我承认，一开始，我只是在执行任务。
可我没想到，我会对我的‘任务目标’动了心。
我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你身边的女孩，我嫉妒她们可以拥有我永远得不到的干净生活。所以，我开始变本加厉地用‘跑山’和‘聚会’来麻痹自己，我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得放浪不羁，我只是想告诉你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，让你离我远一点。
可是你太傻了，你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相信我，包容我。
你的好，像一把刀子，每天都在凌迟着我那颗早已肮脏不堪的心。
直到你发现那个U盘。我知道，一切都结束了。火狼不会放过你，组织也不会放过一个知道秘密的‘外人’。
与其让你死在他们手里，不如……让你亲手把我送上绝路。
那条项链，我第一眼就看出了问题。我们组织里，每个人都接受过反侦察训练，那种劣质的伪装，根本瞒不过我的眼睛。
我假装不知道，配合你演完了那场戏。
因为我知道，只有这样，你才能活下去。只有我死了，你才能彻底安全。
陈阳，我欠你的，这辈子还不清了。如果有下辈子，我希望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，在那个画展上，重新认识你一次。
忘了我吧，好好生活下去。
——爱你的，江然。”
信纸上，有几处被晕开的墨迹，像是泪水滴落后留下的痕g迹。
我呆呆地看着那封信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？
江然知道项链有问题？她是在配合我演戏？她是为了保护我，才选择了自杀？
不！我不信！
这一定是她新的骗局！是她临死前，为了让我愧疚，为了让我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，而设下的最恶毒的诅咒！
一定是这样！
我猛地站起来，像疯了一样，将那封信撕得粉碎。
“骗子！都是骗子！”我怒吼着，将纸屑狠狠地撒向空中。
老王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，连忙抱住我：“阿阳！你冷静点！怎么了？”
“假的！都是假的！”我红着眼睛，语无伦次，“她就是个魔鬼！她想让我内疚一辈子！我不会上当的！绝不！”
我推开老王，冲出屋子，漫无目的地在海边狂奔。海风呼啸着从我耳边刮过，像是无数人的嘲笑。
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，直到力气耗尽，瘫倒在沙滩上。
我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。
江然，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？
你说的，哪句是真，哪句是假？
我曾经以为我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，可这封信，却像一把钥匙，再次打开了我心中那道尘封已久的，名为“江然”的枷锁。
我的人生，好像又被拖回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