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心脏的抽痛再次把陈昂从浅眠中拽醒。不是尖锐的刺痛,而是一种沉闷的、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、攫住的钝痛,集中在胸腔正中央,那个新植入的“异物”所在。他大口呼吸,医院的空气里消毒水味道浓得化不开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铁锈气?他皱了皱眉,把这归咎于嗅觉在深夜的错乱。
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河,映得病房半明半暗。他侧过头,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他苍白失血的脸,还有胸口微微隆起的纱布轮廓。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感。
他闭上眼,努力回想手术时的细节。急性心梗,抢救,然后是心脏介入科的主任,一个姓王的专家,亲自操刀。王主任说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口音,态度很温和,但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,看人时总让人觉得他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。手术前,他拿着一个金属支架的宣传册给陈昂看,说这是最新型号的“守护者”,生物相容性极佳,能最大程度减少排异反应,促进血管内皮愈合。“用了它,你至少能再用五十年。”王主任当时是这么说的,语气笃定。
可陈昂记得,在被推入手术室,麻醉面罩扣下来前那几秒混沌的意识里,他似乎听到王主任在和一个声音沙哑的人低声交谈,内容听不清,但“适配性”、“最后一次”几个词碎片般飘进耳朵。当时他只以为是紧张的幻觉。
现在,这“守护者”在他心脏里,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异样的存在感。他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,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纱布,轻轻按在胸口。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纱布的粗糙,似乎还有一种……极其细微的、冰凉的震颤,像是有电流通过,又像是某种极高频的振动,几乎难以捕捉。
是心理作用吗?还是术后正常的反应?
他尝试深呼吸,试图平复那莫名加快的心跳。就在一次较深的吸气,心脏因胸腔压力变化而稍微加速泵血的瞬间——
嗡!
一声尖锐的鸣响,并非来自耳朵,而是直接在他脑颅内炸开。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短暂的视野发黑。就在这黑暗笼罩的零点几秒里,一个扭曲的影像碎片般闪过:一只枯瘦、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,绝望地伸向空中,背景是晃动的、土黄色的粗糙墙壁。
“呃……”陈昂闷哼一声,猛地睁开眼,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。幻听?幻视?手术麻醉的后续影响?他心脏狂跳,那股沉闷的痛感更清晰了。
“36号床,陈昂?感觉怎么样?伤口痛?”值班护士不知何时走了进来,声音带着夜班的疲惫,例行公事地检查着他的监护仪数据,“心率有点快哦,放松点,别紧张。术后有点不适是正常的。”
陈昂张了张嘴,想说那奇怪的鸣响和幻象,但看着护士平静无波的脸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他不想被当成精神出了问题。
“没事,就是……有点睡不着。”他哑声说。
护士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,记录完数据就走了。病房里重归死寂。陈昂盯着天花板,第一次对那枚植入体内的“守护者”,产生了强烈的不安。
接下来两天,这种不安有增无减。胸口那冰凉的震颤感越来越明显,特别是在他情绪稍有波动,心跳略微加快时。而那种短暂的、扭曲的幻象也开始频繁出现,不再局限于深夜。有时是在午后小憩,眼前会闪过一张极度惊恐、扭曲变形的男人脸孔,眼球暴突;有时只是听到走廊突然的响动,心一跳,视野边缘就掠过一片破败、沾满污秽的衣角。
它们持续时间极短,转瞬即逝,留下的只有一种粘稠的、令人作呕的恐惧感。陈昂开始刻意保持情绪平稳,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心跳加速的因素。他变得沉默,对探视的亲友也反应迟钝。医生查房时,他几次话到嘴边,想问关于支架材质、关于术后精神症状的可能性,但看到王主任那副专业、权威的姿态,以及周围医生敬佩的目光,他又退缩了。怎么说?说植入的支架让我见鬼了?
出院前一天下午,他借口散步,慢慢挪到护士站附近,想看看能不能从闲聊的护士那里听到点关于心脏支架,或者王主任的其他信息。他假装看墙上的宣传栏,耳朵却竖着。
两个年轻护士正在低声交谈。
“……所以说,王主任真是厉害,那种情况都能救回来。”
“是啊,不过也奇怪,上周那个病人,情况明明没那么严重的,用了最新的‘守护者’,怎么术后反应那么大,一直说胡话,看见什么东西似的……”
陈昂的心猛地一沉,立刻凑近两步,想听得更清楚。
就在这时,一个年纪大些的护士长走了过来,打断了她们的对话:“闲扯什么呢?干活去!36床明天出院,病历整理好了吗?”
那两个年轻护士吐了吐舌头,散开了。陈昂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那个用了“守护者”术后说胡话的病人……和他一样!
他回到病房,内心的疑惧达到了顶点。必须弄清楚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