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扬像只受惊的兔子逃走后，屋子里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。张姨从厨房探出半个头，脸色发白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先生……您……没事吧？”
“没事。”我头也没抬，手指在键盘上敲着，屏幕上是下周要用的项目预算表，数字密密麻麻。“把地上收拾一下。”
“哎，好，好。”张姨连忙应着，拿了扫帚簸箕过来，轻手轻脚地把散落一地的烟支扫干净。她动作很轻，生怕弄出一点声音。扫到办公桌附近时，她犹豫了一下，小声问：“先生，那……那些照片……”
“处理了。”我打断她，语气没什么温度。
张姨不敢再多问，麻利地扫完地，又用抹布把桌面和地毯上可能沾到的灰仔细擦了一遍，然后飞快地退回厨房，关上了门。整个空间又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哒哒声，规律，冰冷。
心口那块地方，一开始是麻木的，像冻僵了，感觉不到疼。周扬那些照片砸过来的时候，更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低俗闹剧。愤怒？好像有一点，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庞大、更冰冷的东西压了下去。那是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清醒，一种踩在悬崖边发现脚下全是虚空的荒谬感。
七年。我和林晚结婚七年。从一无所有打拼到现在，公司上了市，住进了这栋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顶层公寓。我以为我们是一体的，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，是利益共同体，更是……某种意义上的家人。我给她我能给的一切，物质，体面，甚至容忍她那些小脾气和偶尔的任性。我以为这是婚姻的常态，是岁月磨平棱角后的安稳。
原来不是。
安稳的表象下，是早就腐烂的根基。她在我用金钱和地位堆砌的堡垒里，心安理得地豢养着她的爱情游戏。那个叫周扬的小白脸，就是她精心挑选的玩物，年轻，廉价，能给她我早已给不了的、廉价的激情和虚假的崇拜。
真他妈讽刺。
键盘敲击声停了。我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。眼前晃过的不是那些不堪的照片，而是更久远的画面。是公司刚起步时，她陪我熬通宵整理资料，困得头一点一点的样子；是拿到第一笔大订单时，她兴奋地扑过来抱住我，眼睛亮得像星星；是搬进这栋公寓的第一晚，她赤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，转着圈，笑着说“陈砚，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”……
那些画面清晰得刺眼，和今天周扬那张怨毒的脸、那些散落的照片重叠在一起，像一把钝刀子，开始在心口那块冻僵的地方慢慢地、反复地割。
不是剧痛，是那种绵长细密的、带着锈味的闷疼。一点一点，渗出来。
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，屏幕亮起。是老吴发来的加密邮件提示。
我睁开眼，眼底那点微弱的波澜瞬间沉了下去，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寂。点开邮件，一个压缩包。解压，里面是周扬的全部。
资料详尽得可怕。周扬，二十五岁，本地一所三流艺校毕业，学表演的，梦想是当明星，可惜除了那张脸，要演技没演技，要人脉没人脉。毕业后混迹于各种不入流的网剧剧组和夜场，当过平面模特，也做过直播，但都没溅起什么水花。直到半年前，在一个所谓的“高端”酒会上，搭上了林晚。
老吴甚至搞到了他近半年的银行流水。几笔大额入账，时间点和他与林晚“交往”的轨迹高度吻合。金额不小，加起来快一百万。备注五花八门，“项目合作款”、“劳务费”、“借款”……掩耳盗铃得可笑。其中最大的一笔，五十万，就在上个月底，转账方是一个空壳文化公司，查下去，背后隐约有林晚私人助理操作的影子。
看着那些数字，心口那股闷疼奇异地消失了，被一种更坚硬、更冰冷的东西取代。像一块烧红的铁，骤然浸入了冰水，嗤啦一声，淬炼出锋利的刃。
林晚啊林晚，你真是大方。拿着我的钱，养你的小情人，还养得这么“体面”。
我拿起手机，拨通了公司法务部负责人赵明的电话。
“赵明，是我。”我的声音平稳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陈总，您吩咐。”赵明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。
“查一下，公司半年前启动的那个‘星火计划’新媒体推广项目，是不是外包给了一个叫‘锐点文化’的工作室？”
电话那头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。“是的，陈总。合同金额一百二十万，分三期支付，第一期五十万已经按合同约定支付了。项目负责人叫周扬，是锐点文化的法人代表。目前项目……进展缓慢，提交的几份方案都达不到要求。”
“进展缓慢？”我轻轻重复了一遍，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，“达不到要求？赵明，你经手的合同，允许这种明显违约的情况存在吗？”
赵明那边沉默了一瞬，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，语气变得斩钉截铁：“陈总，我明白了。合同里有明确的交付标准和违约条款。锐点文化严重违约，我们有充分理由追回已支付款项，并追究其违约责任，包括但不限于赔偿损失。”
“很好。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老吴发来的周扬那张故作深沉的艺人照，“证据链要完整，无可辩驳。特别是那五十万，每一分钱的流向，都要钉死。另外，”我顿了顿，声音压低了一分，“查查这个周扬，还有他的锐点文化，有没有其他‘有趣’的地方。税务？虚报？或者……挪用？”
赵明是跟了我十年的老部下，心思缜密，手段老辣。他立刻领会：“明白，陈总。给我三天时间，保证给您一份‘完整’的报告。”
“一天。”我吐出两个字。
“……是！一天！”赵明毫不犹豫。
挂了电话，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，像一片流动的星河。我站在落地窗前，俯瞰着这片由无数金钱和欲望构筑的繁华。
林晚，你享受着我给你的这一切，却把背叛当成了消遣。
周扬，你拿着我的钱，睡我的老婆，还妄想登堂入室？
你们真以为，我陈砚是靠运气走到今天的？
心口那块地方，不再疼，也不再冷。它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矿石，在冰冷的愤怒和精确的计算中，正被锻打成一柄淬毒的利剑。
游戏开始了。
而你们，连规则都还没看清。